1、武术与徽州社会
早在南宋淳熙《新安志》的时代,徽州当地就有“其人自昔特多以材力保捍乡土”的记载[30]。程胤兆的《少林棍法阐宗》跋指出:“吾族自晋、梁、唐、宋以来,理学文章之外,间以武功显。即有未显,而不乏其人,说者谓是亦山水有自钟者。”近人许承尧也有类似的说法:“武劲之风,成于梁、陈、隋间,如程忠壮、汪越国,皆以捍卫乡里显。”[31]在明代,徽州各地都组织有乡兵。据歙西《重订潭滨杂志》下编“乡兵”条记载:“前明之末,吾邑村落皆习乡兵,保守闾里,各自为社,争延武师以教子弟。”潭滨亦即潭渡,据该书记载,当时潭渡黄家雇有樊塘人“程一腿”,擅长用腿,前后左右开弓,神妙异常。黄吕(《重订潭滨杂记》之作者)的叔叔黄琬,年纪仅十三岁,就学到了这一绝活,并能挥舞单刀,而当时他的身体还不及单刀的长度。基于各种现实需要,延师习武在徽州民间屡见不鲜[32],故而徽州文书中屡有延请拳师的“拳关”,兹举十数例如次:
(1)学拳关书序
今夫人莫贵于闱身,围身即能守身,守身即为孝心也。予尝闻奔走之劳人,行经险道,遭难微躯,小则发肤丛伤,大则身体致毁,非无手足,莫能围身焉。惟习乎拳,斯身可围,身可围,即身可守,身可守,将我有发肤,其谁伤之耶?我有身体,其谁毁之耶?三牲虽未备,而孝心庶乎无愧耶!爰表芳情于卷端,兼列弟子于简右。[33]
(2)投师文
立投师文人Δ都图某姓名,自愿将身拜到某师傅名下,习学武艺,听凭教训。面议几年为则,出师之日,谢礼银若干。其银面付一半,仍至技艺精通找足,不致爽。倘工艺不精,师留不传,乃师之惰;身好游不练,乃身之过。自立投师文之后,二各毋得反悔,如有此情,甘罚银若干,与悔人受。恐口无凭,立此师文存照。
(3)拳关
立关书人ΔΔ,今邀到左近邻居戚友兄弟叔侄人等,各人自愿,敦请拜到ΔΔ西宾名下,习学武士拳、枪榜[棒],二项俱学,训诲日期,随时教诲。习徒者朝夕舞扬不歇,训师者昼夜传教扳扌敖。倘若师留不严,乃师之惰;弟子好嬉不练,乃身之过。望开茅塞,而吾感激无淮[涯]矣。[34]
(4)关书
立关书人△△△等,窃惟持己接人,守分为奉;止奸御盗,用武防身。以故风淳俗美,在乎发政施仁;治乱持危,必也文兼武备。遇文王用礼乐,世以兴仁忍让之风;逢桀纣动干戈,诚有不得不然之势。由此观之,国以甲兵而卫外,民以拳棍而防身。此上下相同之理也。余等生居于世,守分安农。无如积弱成懦,事事受人欺凌;法远山高,每每被强掖制。法条虽肃,有理难伸;弱莫强何,含冤受气。诚有不立不生之势,常怀家倾事败之忧。是以无可奈何,爰集同人,敬请△△先生,恭迎敝舍,教演拳棍,惟冀循循善诱,俾得武艺高精,谨之防身,可使出人头地,庶几奸盗之辈,莫生觊觎。而持接之间,当存恻忍也已.[35]
(5)学武关书
立关书人OOO等,盖闻文学足以辅世,武事可以防身,武之一事,人生所不可少也.我党青春之辈,虽无文质,可立武功.如不修治,必流放荡,是以邀集青春十数位,会议集成亻辛资OO元正,恭请OOO先生降舍训练一场,以为薪水之劳。但愿投样之后,各遵教训,同里毋许参商,如有此情,凭师严责不贷,恐口无凭,书此为序.
(6)学武关书
立关书人OOOOOO等,窃思文可定国,武可安邦.诗曰:清清多士,为国之祯。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近世学堂,文有体操一科;武备学堂,每星期有作文一课,是知文武,固国家之要紧关头也.吾辈天姿不敏,不能习文,则必习武,是以敦请OOO武先生降临草舍,训诲武力一厂[场],为徒者虽聪明,不善教,不能得其法,但愿教者诚意,学者专心,俨如桃李得春风,花枝畅茂,仿佛为亩逢时雨,秀实者多,是为序.
(7)学武关书
立关书人OOO,窃以文为经邦之略,武多保卫之方,然民国以来,各府州县,所以有文学武备学堂之设也,文学有体操一科,武备有作文一课,是知国家于文武之端,即为重要务也.吾党青年,天姿不美,文不能习,武可以为,特以邀集数人,合集亻辛资,敦请O处OO武先生降临寒舍,训练武功。为先生者虽有善教,不勤学,不能得其术,即为徒者,虽其聪明,不用功,不能知法.总之,教者努力,学者专心,日有就焉,月有将焉.所谓赳赳武夫,亦可以干城矣,是为序.
生徒芳名束修于后.[36]
(8)学武关书
立关书人△△等,今因地方蛮横,山窝犷野,凶徒刁恶,三五成群,八九为党,故意生端斗扭,如此不合,是以邀集有能少壮之人,自愿拜到△△老师为徒,专学武事,各各防身后患。如有寒冬雨雪闲慢月来,务使用心精教,不可大略。如若不习,乃身之责;教之不精,是师之惰。其有供膳,轮流挨次,毋得推却。……谨陈徒弟俸资名列于左.[37]
(9)关书
盖窃思善人教民,务农讲武,诚以武之不可不讲,亦犹文之不可不教也。况吾辈之人,冲幼之时,未获诗书,致成人而后,徒然玩愒光阴,静而思之,则问男儿之节,不亦有愧耶?爰是慕善,……诚心立学,至于有勇知才,亦不至贻讥于宫墙外望也。议订束修,以应耳提之劳;豫言却礼,聊慰面命之劳。卜以来春,训徒一载,定如此日,矢口子钧,恭请△△老夫子设帐。
谨将人束修列后。[38]
(10)习武关书
昔者圣人云:益者三友,损者三友。盖益友宜当相近,而损友切莫相交。故居必择邻,交必择友,毋得辱焉。今集益友几人,敬拜某某先生名下,习学防凶武艺,仰祈不靳真传,惟愿声应气求是望,不可虎头蛇尾,庶免孙庞之辱,恒以诚思之诚。[39]
(11)学武关书
尝闻司徒造士,原尚文谋,而善人教民,亦兼武备。此非独戎行之列,亦以是为守望之须也。我村僻处乡闾,远离城郭,倘不素娴武艺,则遭贼盗,何以戒不虞也哉。适有△△先生武功出众,拳法无双,是以邀同比户,会集连庐,自愿习学。一年谨奉修金△两,庶有备无患,不惟可保乡里无虞,亦足以为熙朝升平之一助云尔。[40]
在民间日用类书中,类似的“拳关”或“学武(拳)关书”不胜枚举。上述的《学拳关书序》,首先以儒家伦理立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之不得。”于是顺理成章地引出人以护身、守身为要,守身即为孝心的逻辑。外出经商奔走,行路多难,只有习拳练武,方能护身以恪尽孝道。而习学的内容,则有武士拳和枪棒等。
以汊口程氏为例,据陈世埈指出:“新都程氏甲于邑里,其族数千人,多业儒,取甲第,朱轮华毂相望。即去而善贾,亦挟儒以行。”[41]由此可见,程氏以业儒和经商为主,故而程宗猷将《少林棍法阐宗》等四种,合称“耕余剩技”付梓。另外,《少林棍谱阐宗》一书题作:
新都程冲斗(宗猷)著
叔祖云水(廷甫)、伯诚(宗信),弟同物(同)、侯民(胤万),侄君信(儒家)、涵初(子颐) 校
甥孙广微(致广)、观其(时澜)、仲深(时氵通),侄禹迹(时涞)、德正(时泽)、观正(时浈) 阅梓[42]
以上圆括号为笔者所加,内中应是作者的名字。程宗猷在《纪略》中自述道:“余叔祖武学生云水,侄君信,太学生涵初,昔曾同学少林者。”这几位无论是武学生还是太学生,全都在少林习武。程涵初在书前还作有《小序》,其中提及自己曾游淮阴,“讲艺于云水公之门。云水公与公同源(引者按:指程宗猷)而长者也,习攻杀击刺之法,疾若鸷鹰,徐若游龙,一段摧坚靡锐之气,直令万夫辟易,技至此已谓极矣,然犹不能忘情冲斗公也。”此外,《少林棍法阐宗》由程胤万“为之点定”,[43]书前有程胤万和程胤兆的题词,书后则有程同和程胤万的《〈少林棍谱阐宗〉跋》。在跋文中,程同指出:“予少习丘坟,妄控武备,日从冲斗仲兄游,见与四方之士较量,无变色,无留难,而果如弩发机,如鹰博兔,……令当者吐舌,观者骇心。人莫不高之,予亦同声和之。”这些都说明,程氏家族中习武者颇不乏人,而且,对于武术有兴趣的更是大有人在。
事实上,在汊口程氏一族,父子兄弟辈中的许多人都能少林棍法。县令侯安国曾令他们在当地的衙门内表演武术:“程氏子弟十余人,各手持其器至,刀戟犀利,鞭简皆重数十斤,始命之独舞,再对舞,继之群舞,飘花飞雪,回若旋风。”后来程宗猷率八十人应募,“上奉圣旨有‘义勇可嘉’等语”。天津巡抚李公称:“宗猷所携子弟兵虽仅八十人,可当数千之用,使非门下教习有素,恐有闻钲鼓而思逃者矣。”[44]对于程宗猷及其兄弟子侄的战斗力,当时的军事部门有着极高的评价。
徽州的尚武风气,一直沿续到晚清、民国时期。民国时期编纂《绩溪庙子山王氏谱》的王集成指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吾庙子山村民,乾嘉以前无儒士,而以侠自奋者,盖皆以义起。”[45]他在该谱中的“武士传”及“农人传”中,多列有当地人习武的记载:
1、兆盛公讳灶宝,一讳灶祥,知次子。性忼爽,喜弓马刀剑。年十四五,恒裹利刃袜中,每人静月明,入荒场提之,作剑舞,银光闪闪。间复凝睇自喜,或纵步作势为刺状,曰:咨咨。咨者,刺人之呼声也。十六、七从人学为少林术,既而术精,数十人不能敌。洪杨之乱,匪据绩溪县城,分赴四乡搜山,村人纷避地,兆盛恒为之殿,匪将及,弱者惧不免,则回顾兆盛而相慰曰:灶在,吾辈无忧。兆盛亦自负,曰:吾庙子山王灶也,逆吾者以头来试。一日,兆盛行经前村碓,突遇一匪荷矛而前,兆盛击以腿,中其小腹,匪扑地大呼而毙,十余匪闻声踵至,围攻之,矛落如雨,兆盛预格点闪无少失,间伏地纵步潜进,伤匪一人,匪胆慄辟易。兆盛遥见余匪甚众,知终不可敌,且战且退,抵小溪,拔步越溪,以利刃自解上衣,赤其膊,怒发上冲,叱咤而言曰:来来,一个个葬鱼腹耳。匪惧,又以溪阔水深,不敢渡,乃退。自是匪无不懔王灶名,辄不敢犯。[46]
2、(农民王兆和,太平天国以后)勤耕作课,植蚕桑,业稍振。愤邻村之欺侮也,使子安灿习武艺,卒获售,为邑武生。[47]……(王安灿)身躯瘦悍,习武艺极精,尝树的百步外,于败簏中检得“嵩”字粘于上,张弓告人曰:杀其头。矢发而的破,视之块然存者“高*”也,观者以为快。后一试为邑武生。初,王氏自应元公迁庙子山,生四子,号四房,王氏第四房满琮子社宁,迁居一都扬溪,其后人口渐繁,至是亦有考武者。安灿、邦锡并赴府城,为之摒挡试事……[48]
3、(王邦锡)生性豪旷,喜弄弓马。一日,邦锡行经广场,有习武艺者俱在,邦锡张弓发矢,矢贯的。又驰马,亦步勒有序,若熟习然。群惊曰:寄大可考武秀才。寄大者,邦锡小名也。于是邦锡发奋习其业,期年技熟,光绪间赴县试获前列,府试亦如之。及院试,邻村有无赖某姓者嫉之,宣言庙子山王氏从无考者,欲阻考,邦锡觅廪生曹立浩保,立浩者,汪村前人也,……亟保之,遂与试,案发入泮,为武学生员。[49]
4、(农人王兆明,太平天国后归家)生子安烈,使习武艺,获售为武学生员。[50]
从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习武的目的,除了应武举一途外,直接的刺激则是民间纠纷中那些门祚低微、丁少人寡之家常受的欺侮。如第2例的王兆和,就因受邻村欺侮,愤而令其儿子习武。这恰恰印证了前引第四份关书所提及的:“余等生居于世,守分安农,无如积弱成懦,事事受人欺凌,法远山高,每每被强掖制,法条虽肃,有理难伸,弱莫强何,含冤受气,诚有不立不生之势,常怀家倾事败之忧,是以无可奈何,爰集同人,敬请△△先生,恭迎敝舍,教演拳棍,惟冀循循善诱,俾得武艺高精,谨之防身,可使出人头地,庶几奸盗之辈,莫生觊觎,而持接之间,当存恻忍也已”。[51]而第1例中的王兆盛,从人所学者即为少林术,这是相当值得嘱目的现象。
具体说来,徽州人苦练拳脚,主要有两方面的需要。一是在地方社会,练习武术是自保身家的一个重要手段。从程氏家族的情况来看,《休宁县兵防志序》曰:
休宁之为邑,崇山邃谷,深林密箐,拥蔽周遮,其中则一水荥萦于砑参怪石中,百折迂回,以达于杭。其四出之道,亦皆溪涧盘互,岭嶂重叠,以此险巘,宜无事于守矣。乃界连江、浙,唐宋以来,萑符之聚,往往而有。粤自苏寇方戢,继以黄巢,厥后宋有睦寇、江东寇、常山寇,元有蕲黄寇,明有姚源寇。盖自元以前,无防遏消弭之兵,虽宋有郡守谢采伯调兵以御衢寇,而不能专卫乎邑。明巡抚何执礼设操兵于五城,邑虽有兵,顾积弛而媮,转为民累。……[52]
程胤万《〈少林棍法阐宗〉跋》云:“吾郡在万山中,四方多羶其沈,而汊川又当邻郡之界,族人士因得仲兄指授以来,略无标劫之警,阴受其福久矣。又得此书(引者按:指《少林棍法阐宗》),面承讨论,传之不替。设年岁不获,而萑符多虞,若有以此技奋义如先世,岂特为皇家保生民,而桑梓得藉以安敉宁也。”汊川亦即汊口,上述这段话的意思是——此处地当要冲,但因程冲斗传授的棍法,不少人多有武功,遂使当地较少匪警。诚如程宗猷自称的那样:“山野之民,警寇是惧,亦惟以此寓于从禽角猎之间耳矣。”[53]从禽角猎,意指田猎。
除了防范盗贼外,增强在地方纠纷中的实力,也是人们谈拳论棒的一个重要因素。徽州人彼此畛域分明,故而田地、山场和林木方面的纠纷相当频繁,虽然徽州人素有“好讼”之名,但打官司并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纠纷的解决,除了依赖官府外,还有民间的调解,以及纠纷双方实力的较量。曾有生员王国贞呈控,被告则“恶恨切齿,声言:‘你有好笔头,我有好拳头。’”这让原告非常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狭路相逢,必加惨害”。[54]这种担心,其实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徽州地处万山之中,在僻远的乡间,官府虽有声威,但毕竟无法事事躬亲,难免有鞭长莫及之处(即前述第四份《关书》中所称的“法远山高”)[55]。拳头即是强权,在某种程度上仍是真理。[56]歙县南乡的诉讼教科书称为“蛮词”[57],“南乡蛮”则远近闻名。《默识刑例》抢掳类:
白昼劫抢,法纪昭彰,拦途打劫,脉络难通。
狭路相逢,不能躲避,半路截抢,目无法纪。
沿路纠抢,藐法难堪,藉棍无赖,扰抢为生。
拦路夺抢,藐法滔天,纠夥打劫,犯法弥天。
黑夜强抢,器皿一光,地棍夥掳,强狠莫制。
凶徒刁狡,搅抢横行,恶棍刁猾,劫掳孤庄。
纠众藉出,横抢耕牛,聚众截抢,道路难通。
狭路阻劫,(血瓜)道无行,横行盗抢,绝路凶打。
恃强欺弱,白日劫掳,倚势强蛮,抢掳截凶。
纠党聚众,沿河强抢,党恶为非,夥抢藐法。
劫抢孤庄,农民难活,假扮强抢,法律难甘。
夜黑涂脸,妆盗打劫,白昼抢夺,法律昭彰。
势横强蛮,截抢窜逃,恃势欺孤,劫抢山庄。
诈扰为生,殃害无休,刁强逞夥,打劫凶殴。
撞骗夺抢,恐遭不测,诱断围抢,躲匿难防。
断路劫夺,财命两绝。黑夜闯门,捆殴掳掠。
素残凶毙,呈叩偿填,残暴不仁,扰害滋生。
暗害难妨,屡遭莫测,阻抢凶殴,命悬难保。
捆抢杀命,藐法欺天。
前引第八条《学武关书》中提及教演拳棍的原因,就是“地方蛮横,山窝犷野,凶徒刁恶,三五成群,八九为党,故意生端斗扭”,与上述的情形颇相类似,故此需要邀集少壮,拜师习武。而一旦发生宗族械斗,人多势众、武功高强者自然能够占据上风。新发现的徽商自传小说《我之小史》(詹鸣铎著)记载:民国元年春节,“西山下人,赤膊着,在那太阳之下,学拳习武,……查西山下余姓,系早年跳梁的逆仆,所谓‘与我同壤,而世为寇仇’。他本在(詹氏)九姓(世仆)之内,他去年请拳师来教授,将来要与我詹姓对垒交锋,今朝天气晴和,闲暇无事,故在那操习武功,比较武力”。“至初八日,他们忽然纠众,登碧茂公家前次结讼的坟山,强斫荫木。碧茂公的侄辈荣富与他格斗,大被棍伤。他们把荣富二人,打得头破血出,挑而投之于水,甚至(?)逢人乱打,耀武扬威,看他情形,大有不可一世之概。我詹姓的人向来如散沙,畛域各分,秦越相视,经此一激,忽然通体集合起来,万众一心,剑及屦及,是日大队出发,直将西山下人家所蓄养的池鱼十一塘,一扫而空。村内人人捕鱼,个个吃鱼,此也鱼来,彼也鱼往,闹得下半日两阵对圆。我村有名富祥哩,肩荷鸟枪,长驱直捣,且到该处牵得一牛来,要将他宰割分吃,势焰之盛,可想而知。西山下人至此,虽然学拳习武,却无抵抗能力。后到旃坑多请力士,亦不过能保巢穴,要想出而制胜,万万不能。”[58]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即使是一些儒生亦习武练棒。《我之小史》中的婺源思口人程光棨,“英年入泮,才思翩翩,且习拳术,自夸武力”。黄宾虹笔下的“雨墩先生”,“才美焕发,艺兼文武,凡经史子集、九流三教之书,无所不通,骑射拳勇、蹴踘弹唱之技,无一不习”。[59]可以说,称戈立矛,引弓击剑,练武风气在徽州各地均相当盛行。
除了大姓外,小姓也颇多习武。如前述“脱壳”[60]的小姓——西山下余姓,即是一例。至于依附大姓的世仆,更有专门的拳斗庄。据叶显恩先生的调查,祁门县十五都,俗有“查湾三千郎户,八百庄”的谚语,郎户即充当家兵的佃仆。这一称呼一直保留到1949年前。凡年龄十六至四十五岁的男子,均在应服拳斗劳役之列。每年冬天,由武艺高强的师傅负责教习武艺,每期四十天。郎户亦称“拳斗庄”,以服家兵劳役为主要内容,负责守卫山场、财产,防备外界和越界开山种粮或其他不测事件。发生械斗时,这些人总是被驱作充当打手。而在主人外出经商时,则往往是作为保镖,以保护主人的生命及财物不受侵犯。[61]
2、镖师与徽州行商
对于徽商而言,外出行商,经常会遇逢道路不靖,为魁悍武桀的响马所劫夺。前述程宗猷与其父亲挟重资往北京经商,即曾遭遇响马。天启六年(1626年)出版的《士商类要》,记录有不少从商经验。如“天未大明休起早,日才西坠便湾泊”条即指出:“不论陆路、水行,俱看东方发白,方可开船离店。若东方冥暗,全无曙色,寒鸡虽鸣,尚属半夜,若急促解缆陆行,恐堕奸人劫夺之害,不可不慎。至于日将西坠,便择地湾船投宿。俗云‘投早不投晚,耽迟莫耽错’也。”[62]又如告诫商人“逢人不可露帛,处室亦要深藏”,指出:“乘船登岸,宿店野行,所佩财帛,切宜谨密收藏。应用盘缠,少留在外,若不仔细,显露被人瞧见,致起歹心,丧命倾财,殆由于此。”[63]再如,“客商慎勿妆束,童稚戒饰金银”条则指出:“出外为商,务宜素朴,若到口岸肆店,服饰整齐,小人必生窥觊,潜谋劫盗,不可不慎。”[64]《士商类要》一书中,也有不少有关盗贼的直接描述。其中,尤其是对船户的描摹特别之多:“雇船如小买之由,要看人船好恶。……船家乃暗贼,往来介意提防”。[65]“谚云:‘十个船家九个偷。’……张家湾、河西务车脚,甚是能偷”。[66]“苏、杭、湖船人,载人居上层,行李藏于板下,苟不谨慎,多被窃取。”[67]此外,《买卖机关》中有:“卸船无埠头,防生歹意。”意思是说:“凡卸船,必由船行经纪,前途凶吉,得以知之。间有歹人窥视,虑有根脚熟识,不敢轻妄。倘悭小希省牙用,自雇船只,人面生疏,歹者得以行事,以谓谋故,无迹可觅,为客者最宜警惕。”[68]明隆庆年间徽商黄汴所编的《一统路程图记》[69]中,更具体指出诸多盗贼和响马活跃的地点:
编号 路程 治安状况 卷帙
1
北京至南京、浙江、福建
驿路 自北京至徐州,响马贼时出,必须防御。 卷1,页146
2 南京至广西水、陆路 本府(桂林府)由平乐府水至梧州等府,瑶贼恶甚。 卷2,页157
3
本司(广西布政司)至柳
州府、庆远府路 瑶贼恶甚,水陆皆难。 卷3,页1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