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启动效应”研究:读单词让人步速放缓的实验像很多有名的心理学实验一样,研究者不会告诉被试实验的真实目的。一名在纽约大学读本科的实验对象将一列单词重新排列成有意义的句子,然后研究人员告诉他,该实验是针对语言能力的研究。事实并非如此。其实,直到实验对象离开屋子后,真正的实验才开始。一名研究生待在走廊上,她的外套里面藏着一只秒表。她装作等着开会的样子,但实际上是一名研究人员。离测试室门口30多英尺(差不多10米)的走廊上,贴着一条银色胶带,她需要测量被试者走过这段距离的时间。整个实验全靠那只秒表了。
实验人员要求被试重新排列的那些单词并不是随机的,尽管看上去的确如此(在每位被试者实验后的采访中,这一点得到了确认)。它们是类似于“宾果游戏”(bingo)、“福罗里达州”(Florida)、“针织品”(knits)、“皱纹”(wrinkles)、“痛苦”(bitter)和“单独”(alone)这样的一串单词。当你读这一串词时,你几乎都能想象出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在公寓里轻轻地四处走动,同时还抱怨电视节目的情景。对照组的人则重新排列那些不会让人产生特定联想的单词。在比较两组人的步行时间时,研究者发现,总体而言,实验组走得比对照组慢。纸页上的单词让他们举止像老年人。
这个发现挺有意思。但是你越想越觉得这似乎关系重大。如果我们总是受到这种微妙、注意不到的暗示的影响会怎么样?如果“福罗里达州”让你变得慢吞吞,“猎豹”这个词能让你健步如飞吗?暂且不说走路速度了。周遭的环境是否无意中让人变得更卑劣、更具创造力或者更蠢钝?我们都喜欢人生之舵握在自己手中这种观点,但实际上我们只是随波逐流怎么办?
约翰•巴奇、马克•陈(Mark Chen)和拉拉•伯罗斯(Lara Burrows)在1990年或1991年做了这个实验,之后合作写了一篇论文。这篇论文直到1996年才发表。为什么要压着这样一个有趣的结果不发表呢?首先,他们想重复这个实验,而且也确实这样做了。他们也想用不同的暗示信号做类似的实验。其中一个类似实验的目的是,测试被试看到非裔美国人的面孔后是否变得更有敌意。被试(都不是非裔美国人)确实产生了这样的反应。在另一项实验中,实验人员首先让被试接触了一些无礼言辞,然后观察他们会不会因此更容易打断别人说话。结果被试的确变得更爱插嘴了。
直到其他实验室也发现了同类现象,3人这才发表了这篇论文。他们知道自己的发现会引起争议。他们知道很多人不会相信这个结果。他们愿意当出头鸟,但是他们不想成为唯一把脖子伸出去让人砍的人。
这项研究发表在《人格和社会心理学》杂志(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上,之后被引用了2000多次。尽管同时期甚至更早的时候,就有其他研究者做了类似的工作,但的确是这篇文章开启了启动效应的时代。3位作者甚至在发表这篇论文之前就明白,该论文很可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他们写道:“很多社会心理学给我们的启示看起来非常值得深思。”
言外之意:这个现象极其重要。
丑闻约翰·巴奇9、10岁的时候,就决定长大后要成为一名心理学家。他想深入了解人类情感,因为人类情感是这样一种“对万事万物有神秘而巨大影响的力量”。他记得自己上高中时曾就斯金纳(B. F. Skinner,即伯尔赫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纳,美国心理学家、行为学家,新行为主义的主要代表,操作性条件反射的奠基人)的理论与人发生争论。班上其他人都认为斯金纳的观点荒唐可笑。巴奇却不这样认为,倒不是因为他欣赏激进行为主义的主张或喜欢斯金纳通俗的文风。更多是因为他很吃独树一帜这一套。如今他说:“这个人的想法没人赞同,没准他就是对的呢。”
2012年圣诞节前几周,某个周四的上午,我见到了巴奇。他当时穿着粗针毛衣、做旧牛仔裤和徒步靴。他已经58岁了,不过仍旧是满头乌发,发型凌乱得恰到好处。巴奇倚在苔绿色的组合家具上,一边大口喝着咖啡提神,一边批改厚厚一摞期末论文。他站起来欢迎我,之后坐下来,叹了一口气。
对巴奇来说,2011年是艰难的一年。他事业的低谷应该出现在那年1月,当时《公共科学图书馆•综合》(PLoS ONE)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巴奇那个著名的步速放缓的研究结果无法被重复。这并不是第一个无法被重复的研究结果,但这一次戳到了他的痛处。实验中,研究人员尝试模仿巴奇的研究方法,但是有一项重要的改动:他们没有使用秒表,而是用自动计时装置和红外探测器,以排除所有可能的测量偏倚。实验结果表明,那些暗示性文字不会使被试走路速度变慢。他们又用秒表做了一次实验,不过稍微做了一点变动:他们告诉用秒表计时的人,哪些被试可能会走得慢些。这次的实验重复出了巴奇发表的结果。论文的标题说明了一切:《行为启动效应:都是大脑在作怪,不过是谁的脑子呢?》(Behavioral Priming: It's All in the Mind, but Whose Mind?)
这篇论文让巴奇觉得心烦。他认为,那些研究者并没有完全按照他文章中所述的方法进行试验,尽管他们声称并非如此。但是真正让他气炸了的是一篇解释这一实验结果的博文。这篇文章将巴奇的实验与臭名昭著的“聪明汉斯”相提并论——汉斯就是那匹传说会数数的马。人们一开始认为汉斯是一匹有很强的数字感的神马,能用蹄子踩踏地面这种方式回答数学题。但事实上,汉斯只是读懂了驯马师的肢体语言而已。在这项研究中,巴奇本人扮演了掩人耳目的驯马师的角色。他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如果发表在PLoS ONE上的那篇论文是正确的,那巴奇的实验的重要性会大打折扣。而且,在别人眼中,他就像一个傻瓜,被实验设计中一个极为明显的缺陷耍得团团转。
巴奇在《今日心理学》(Psychology Today)的网站上开设了博客,他在上面发了两篇详细的长文。他一一指出了自己眼中PLoS ONE上那篇论文里出现的各种错误。更重要的是,巴奇写道,在自己的实验中,用秒表计时的研究生不可能事前知道哪个被试会走得慢、哪个被试会走得快。与大多数科研圈的公开讨论相比,这两篇博文的语气确实强烈些,不过也说不上是吐沫横飞的咆哮体。巴奇在文章中使用了“不是无能就是无知的研究者”这样的字眼,明显是在抨击PLoS ONE那篇论文的作者。他还嘲笑PLoS ONE这本在线刊物监管不力,称重复实验论文是因为“塞了钱才发表出来”。巴奇博文的标题为《他们脑子里什么都没有》(Nothing in Their Heads),尽管这个标题可能只是想表达启动效应就是一种潜意识行为,不过这种双关并不怎么友好。
对于那些从“相传信誉不错的在线媒体里找寻精确的心理科学信息”的读者,巴奇也在文中表示了关心。这是在挖苦之前那篇博文的作者Ed Yong,巴奇觉得Yong的文章不公正。“让我难过的不仅仅是那篇论文中的内容,还有Ed Yong对那篇论文的评述。”巴奇说。不过,Yong的文章是经得起推敲的新闻报道。Yong采访了研究人员,并且交代了来龙去脉。Yong的标题——《为何心理学经典实验并非看上去那样经典》——也许有些软,但内容是够硬的。